随着战争的进行,局势逐渐明朗化。赵鼎对赵构说:“根据各处探子回报,这次来犯的敌军中并没有金人,完全是伪齐单方面作战,我们应当奋起痛击。如果打不败刘豫贼军,甚至退逃,他日何以立国!”听说没有金人参与,赵构感觉受骗感,不由得大光其火,让张浚赶紧赶赴采石,责令刘光世还军庐州。
赵构恶狠狠地嘱咐张浚说:“有一人渡江逃跑,立即斩首以正军法。”同时传手诏到杨沂中军中,严令:“若不进兵,当行军法。”
在这样的威吓和严令之下,刘光世不得已,派王德、郦琼哼哈二将领精锐步卒从安丰直趋谢步,和杨沂中部遥相呼应。刘光世竭力催促二人:“你们赶紧向前杀敌,保我脑袋。”王德、郦琼本是骁勇之人,只是这些年来被刘光世带坏了。特别是王德,在抗金初期曾领十六骑径入隆德府治,自己一人手杀数十人,活捉了金人安置在隆德府的太守姚太师。
姚太师被解到东京,当时的皇帝赵桓亲自审讯,问:“你是被谁拿下的?”
姚太师心有余悸地说:“我被捉之时,只见一个凶恶无比的夜叉。”王德因此被人们称为“王夜叉”。现在,这两人被刘光世一喝,元神归位,本性恢复,先后在霍丘县(今安徽霍邱县)、正阳、前羊寺三次大败伪齐军队。
在这次的战役中,不乏勇将,其中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人——杨沂中
杨沂中,出身抗金世家。长得魁梧沈鸷,力能绝人,自少警敏,诵书数百言,是个文武全材的料子。他认为“大丈夫当以武功取富贵,焉用俯首为腐儒哉!”于是不再习文,专门修武,精习骑射,勤研孙、吴兵法。曾随侍御前,“昼夜扈卫寝幄,不顷刻去侧”。曾数骑击杀贼人数百,“介胄尽赤”,被赵构亲切地称为“血汉”。
主管殿前司杨沂中原先是张浚手下的统制官,张浚写信命他赶紧到泗州(今江苏盱眙)与张俊会合,告诫他说:“皇上待你恩厚,现在是你立大功、取节钺的大好时机,你如果表现不好,我是不会徇私的。” 杨沂中不敢怠慢,急忙赶去。在定远县的越家坊大显神威,将进犯宣化的刘猊部数万军队打败。
刘猊孤军深入,遭此惨败,匆忙往庐州方向奔突,准备和刘麟会师,不料,刚刚到了藕塘,又与杨沂中狭路相逢。这次刘猊占领了制高点,凭借山险,利用箭矢优势率先发起攻势。
杨沂中认为“吾兵少,情见则力屈,击之不可不急”,正面突击。恰逢张俊部下的前军统制张宗颜正从泗州(今江苏盱眙)赶来,协力痛打落水狗。杨沂中跃马而前,大声叱道:“你们原本都是大宋子民,被迫从贼,今日战败,何不速降!”一语惊醒现场所有人,“皆怖伏请命”。
还在顺昌的刘麟,收到刘猊的败讯,赶紧拔寨遁去。得赵构亲札谕令 “竭力协济事功”的王德,从后面趁势追击,直至寿春(今安徽六安市寿县)才心满意足,打道回府。
围攻光州的孔彦舟,也就是纳自己女儿为妾、史称其有“禽兽行”的那个孔彦舟,听说刘猊战败,也引军退去。
至此,伪齐的三路大军几乎在同一时间溃败,伪齐国内一片震恐。
这一战,刘光世和杨沂中两路大军所得贼舟数百艘,车数千两,器甲、金帛、钱米、伪交钞、诰敕、军需之物不可胜计。
淮西战事宣告平息。
可笑的是,在刘光世、张俊等人大起胆子迎战时,赵构依然“犹虑其不足任”,不断发出指令催促救火队员岳飞火速东来。现在火灭了,赵构所有的指令纯属多此一举。而这时的岳飞,尽管日赶夜赶,才到达江州(今江西九江市)。
赵鼎替自己圆场说:“通过这样一来,充分验证了各路将领是遵奉朝廷的了,所有命令,没有人不遵从的。”( “此有以见诸将知尊朝廷,凡所命令,不敢不从。”)
赵构也讪讪地笑道:“打败了刘麟并不足喜,反倒是各路将领遵奉朝廷让人心生喜悦。”
回头又给岳飞写了一封安慰信,说:“听说爱卿眼科病稍好,便带兵东下。以身报国、忠心事主的德行,全在你身上体现,让人嘉叹不止。现在来犯淮西的敌人已退,还没发现另外的军情,我已安排张浚全面措置防务,爱卿不用继续来了。如果襄阳、邓州、陈州、蔡州有好的进攻机会,就按照张浚的战略设想进攻。全面收复故疆,也是你平生大志啊。”
可叹,富贵人惜命,将士拼命!
据史书记载,绍兴六年(1136),右相张浚上奏:“刘光世骄惰不战,不可为大将,请罢之。”而左相赵鼎则认为,刘光世“将家子,将率士卒多出其门下,若无故罢之,恐人心不可”。
刘光世,抗金的一员大将。右相张浚和左相赵鼎,这两个南宋的顶梁柱竟然会为他的去留吵了起来。为何?难道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成?
这事说来话长,那就要从右相张浚和左相赵鼎这两个人的“争宠” 说起。
张浚和赵鼎,二人同朝为官,开始的时候,二人关系处得还不错。曾互相欣赏,甚至互相推荐。
靖康元年(公元1126年)九月金人入寇,朝廷召集群臣商议割让太原、中山、河间三镇土地求和,赵鼎坚决反对说:“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,不能随便割让给他人,有什么好讨论的?!”(“祖宗之地,不可以与人,何庸议!”)为了抗议二帝被掳、金人准备扶植张邦昌建立傀儡政权,赵鼎与张浚同仇敌忾,避入太学,不书议状,以示抵制。
早期,赵鼎似乎更得宠一些。在建炎三年(公元1129年),刘光世部将王德擅杀韩世忠部将,韩世忠盛怒之下,率部夺下建康守府廨,火并事件迅速升级。赵鼎当机立断:“王德在外带兵的时候,专门残杀无辜,现在不拿他治罪,怎么能竖起军威?!”命人拘捕王德,又请赵构下诏切责韩世忠,将所有参与闹事者交付军事法庭处置,行动果敢决伐,两军震悚,诸将肃然,一场恶性斗殴终于风平浪静。赵构因此赞道:“唐肃宗在灵武得到一个李勉,朝廷始建威严,我现在得到一个赵鼎,也堪比唐肃宗了。”(“肃宗兴灵武得一李勉,朝廷始尊。今朕得卿,无愧昔人矣。”)
绍兴四年(公元1134年),刘豫之子刘麟与金人合兵大举略宋,举朝震恐,很多人主张解散朝廷,南下跑路。只有赵鼎力排众议:“战而不捷,去未晚也。”提醒赵构不仅不能躲避,反而应该御驾亲征,鼓舞士气。在赵鼎的坚持下,宋朝军心渐渐安定,沉着应战。因为赵鼎指挥得当,岳家军在庐州(治安徽合肥)破敌,金人被迫撤军。为此,赵构继续给赵鼎的操行评定加分,在张浚面前大赞道:“赵鼎真宰相,天使佐朕中兴,可谓宗社之幸也。”应该说,赵构的评价也并不过份,《宋史》对赵鼎的评价是:“论中兴贤相,以鼎为称首云。”
但赵鼎似乎并没有恃宠而骄,反而保持谦逊的姿态,而是大力援引张浚,他对赵构说:“张浚有补天浴日的功劳,陛下您有砺山带河的志向,君臣相得益彰,古今罕有。”(“浚有补天浴日之功,陛下有砺山带河之誓,君臣相信,古今无二。”)
而当时赵构刚即位时,赵鼎是因为张浚的大力荐举,改拜御史中丞。
绍兴五年(公元1135年)二月,赵构将赵鼎升为左相,并将张浚任命为右相、都督诸路军马。两人一起共事,渡过了一段比较快乐的时光。
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,两人因为性格不合、政见不同,渐渐出现了罅隙。
根据时下的形势,两人都是坚定的抗金派,但对于抗金的具体战略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。
张浚属于急功近利的进取派,坚持对金军采取以攻代守的策略;而赵鼎则认为应该审时度势,正确看待宋军与金军的差距,先把主要精力用在守住现有领土上,以守代攻。
张浚为了实施对金人的重拳打击,主张迁都建康(今江苏南京市),向金人展示宋军的强硬态度。赵鼎则认为迁都之事应该缓行,建议朝廷退迁江南。
凡此种种,到后来,两人间的明争暗斗竟越演越烈,以至势成水火,史载:“宾客往来其间,不协”,到了一种你有没我,有我没你的地步。
张浚属下官员吕祉等人又从中煽风点火,不断将矛盾扩大化。
淮西战事,赵鼎先提议宋军全面放弃淮西,后来又主张放弃襄汉调岳飞入援,和张浚争得面红耳赤。事后却证明了张浚料事又明又准,赵鼎羞愧之余,按照宋朝的老传统,向赵构提出辞职。
赵构不答应。
赵鼎非常诚恳地说:“我初与张浚亲如兄弟,近来皆因吕祉这些人从中挑拨,反目成仇。陛下志在迎回二圣,收复故疆,应以兵事为重。张浚这次在淮上指挥得当,成功破贼,锐意正盛,应该给机会他大展雄才,完成陛下的志愿。真的,张浚应该留下,我应该离去。趁张浚还没回来,我知趣退出,则我和他两人之间的脸面都不会伤损,如果真要等到来日大家讨论我们两个的去留时,彼此就不好看了。”
赵构安慰道:“我有分寸的,你不要想太多。”
赵鼎叹道:“唉,万一朝内议论纷纷曲直淆乱,恐怕陛下会忘了咱们君臣今日的对话,到时臣肯定会狼狈不堪了。陛下即位以来,所立的宰相也不算少了,没有一个能逃脱这成留败退的命运,请陛下三思!”(“万一议论纷纷,曲直淆乱,是时陛下必不秘今日之言,臣狼狈无疑矣。陛下即位以来,命相多矣,未有一人脱者,岂不累陛下考慎之明乎!”)
赵构无语,良久,才说:“一切等张浚回来再说。”
绍兴六年(公元1136年)十二月,张浚回来了,随班入见,赵构远远一见,忍不住内心的振奋,大声叫道:“退敌大功,全仗右相啊。”(“却敌之功,尽出右相之功。”)赵鼎在旁听了,心中老大不是滋味。
张浚趾高气扬,尾巴翘天,以功臣自居,腰板挺挺的劝赵构尽快迁都建康。张浚将早准备好的一番说词侃侃说来:“天下之事,不倡则不起,不为则不成。现在士气正振,民心已回,正当向天下展以形势,激励忠义,天下是陛下之天下,如果陛下自己不先致力奋起,那么那些披坚执锐履危犯险的将士,就有解体之意。今日之事,进则存,退则亡,进,则将士用命,中外一心,退,则有识解体,将士寒心。一旦襄、汉被敌人据有,水陆两路并进,恐怕陛下深处临安也不能安。”
对此,赵鼎还是坚持“回跸临安以为守计”、“强弱不敌,宜且自守,未可以进”的主张。
在临安和建康二者间由赵构选择,赵构会毫不犹豫选择临安,临安在后方,安全。而且,既然之前对赵鼎做出过情深款款的挽留,所以,他对赵鼎的提议表示了赞同。
张浚急了:“就算不能做上迁都建康的决定,那现在也应该乘胜攻取河南,生擒刘豫父子。”
赵鼎又反对道:“万万不可。刘豫此时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肉,靠仰金人的鼻息生存,如果我们擒灭了刘豫,得到了河南地区,就没有缓冲屏障,直接和金人相对了,那时,是否能够有效防止金人的入侵呢?要我说,强弱不敌,还是先暂时自守,而不可以采取冒然进攻。”
张浚又提出:“刘光世尸位素餐,骄惰不战,实在不适合做大将,请将他就地免职。”(“刘光世骄惰不战,不可为大将,请罢之。”)
赵鼎的意见是:“刘光世是将门之子,军中士卒大部分出于他的门下,如果就这样免职了他的职务,恐怕人心不服。”张、赵两人在朝堂上又是一番唇枪舌剑。
这种情况下,赵鼎的罢相就不可避免了。
不日,赵鼎提出辞呈,被外放任绍兴府知府。张浚由此独揽大权,“时上赐诸将诏书,往往命浚拟进,未尝易一字”,可以这样说,当时国家军事上的所有事务,基本都是由张浚一人说了算。
张浚接着准备做的一件大事是——“收内外兵柄”。
他的第一步是:解除刘光世的兵权。
他早就把刘光世和张俊这两个人的统兵能力看扁了,现在,先来解决刘光世。
张浚逢人就说,刘光世这次退保当涂,几乎贻误了国家大事,虽然后来将功补过,但根据这个人长期以来的表现看,实在不适合再掌兵柄了。而且,现在国内各支部队,就数他的军队纪律最差,士卒恣横,平日经常奸淫妇女,抢劫财物,知道的,说他们是政府军队,不知道的,以为这是一伙山贼。(光世昨退保当涂,几误大事,后虽有功,可以赎过,不宜仍握兵柄;又言其军律不整,士卒恣横。)
刘光世的部队平日烂得出名,又经过张浚不遗余力的宣传,朝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对刘光世有看法了,一致认为:这个人留在军队一天,国家就多一天危险。
行了,时机差不多了,张浚正式向赵构提出:刘光世沈酣酒色,不恤国事,语以恢复,意气怫然,请赐罢斥以儆将帅。(“沈酣酒色,不恤国事,语以恢复,意气怫然,乞赐罢斥。”)
赵构完全同意张浚的观点,他说:“刘光世的军队本来极其骁锐,但主将不勤,疏于训练,每日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纳税人的钱米!实在是可惜了。做将帅的绝不可骄惰,更不能沉迷于酒色之中,否则,怎么率三军之士建功立业?!”(“光世军皆骁锐,但主将不勤,月费钱米不资,皆出民之膏血,而不能训练,使之赴功,甚可惜也。不抵将帅不可骄惰,若日沈迷于酒色之中,何以率三军之士!”)这些话很传到了刘光世的耳中。
换一般人,早就跳起来将张浚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。
刘光世不。
刘光世对打仗的事兴趣本来就不大,听赵构是这么一个意思,就干脆提出了辞职,极力要求回家享福。
赵构亲笔写信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说:“你一向忠贯神明,功存社稷,是可以倚赖的良臣虎将,先不要有别的什么想法嘛,马上来建康见我,有什么事,当面详谈。”